1982年的槐花香里，郑霞在濮河堤上绣完最后一针并蒂莲。河对岸传来柴油机突突声，十六岁的李万金赤脚站在拖拉机上，汗湿的背心贴出少年嶙峋的肩胛。绣绷突然被风卷进河水，郑霞提着裙摆追出去时，看见他跃进浊浪的身影。

2002年迎亲的唢呐声里，那方浸着黄渍的绣帕垫在妆匣最底层。李万金给新娘戴戒指时，瞥见窗边探出张酷似的脸——十六岁的郑燕咬着麻花辫，眼角那颗朱砂痣红得妖异。

"姐夫的掌心有茧。"新婚夜郑霞抚着他虎口的疤，那是捞绣绷时被柴油机齿轮咬的。三年后女儿高烧惊厥的雨夜，她攥着同块疤痕嘶喊："我活不过这个冬天！"

2-断弦

郑霞消失在立冬的雾霾里时，李万金正给女儿换第三块退烧贴。北京出租屋的暖气片爆裂，蒸腾的水汽中，他看见郑燕蹲在满地瓷片里捡山楂糕。糖霜在她指尖凝成冰晶："萌儿该喝药了。"

2008年大雪封路，郑燕裹着姐姐的旧棉袄来送年货。李萌突然扑进她怀里喊妈妈，羊绒围巾勾散了少女的发辫。李万金修暖气管的手一抖，扳手砸在当年绣帕遮盖的胎记上，淤青在腰窝开成墨梅。

"万金哥。"郑燕在炉边烘他湿透的毛衣，火光将影子投在起皮的墙纸，"技校老师说我适合学服装设计。"李万金数着卖血钱上的折痕，没看见她将婚戒套上无名指又慌忙褪下。

3-蝶变

镇小学裁缝铺的吊扇转第三十七圈时，真丝雪纺缠住了李萌的脚踝。郑燕的软尺绕过孩子腰际，突然转头："搭把手。"李万金扶住女儿肩膀，37℃的体温在塑料尺蒸出雾痕，像昨夜她晾晒床单上的暧昧污渍。

2012年春雷惊醒骨髓穿刺的噩梦。郑燕在消毒水味中嗅到油纸包的苦涩——李万金怀里揣着郑霞最爱的山楂糕。监护仪蓝光里，她抓住他腕间陈年针眼："萌儿问星星瓶能不能装真蝴蝶。"

移植舱紫外线亮起的瞬间，防护服系带擦过后腰胎记。李万金将改制银戒推上她无名指时，戒圈内侧"ZX"的刻痕正硌在郑霞当年的咬痕上。李萌的梦呓穿透玻璃："妈妈的戒指在发光......"

4-茧房

"燕归来"的鎏金招牌坠地时，春雨冲刷着病历本上的血型数据。李万金接住坠落的霓虹灯管，玻璃碴在掌心割出当年柴油机齿轮的伤痕。救护车鸣笛撕裂雨幕，后视镜里郑母的蓝头巾化作翩跹的蝶。

李萌摆弄着星空投影仪，蓝光中浮动的银戒掠过她化疗新生的绒毛。郑燕突然攥紧配型单——两个"AB阴性"正被雨水晕成并蒂莲。移植舱的茉莉不知何时开了，枯枝上缀着油纸包残片，像极三十年前河面上载沉载浮的绣绷。